草稿3

这是他第四次看着身边的人被盖棺埋葬,却是他第一次没有在墓地中失控地哭喊出声。面对了这么多次的死亡,纵使悲伤是每次都在不断加重,他也不再是可以随意发泄的青年了。

他觉得自己老了。衰老没有刻在他的脸上,而是凿进了他的心中。他已经在自己金发的末梢中见到过依稀的白发了——可他不过才三十多岁啊,本应当是刚刚开始享受家庭生活的年龄,他黯然地想。

工人开始往棺材上撒土了。他努力想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,于是读起了那块墓碑。墓碑上的刻着的诗是那位学者亲手写的,但他现在并不在这里。瑟兰迪尔强迫他留在家中,嘱咐孩子们照顾好他,或者说,看管好他——他并不认为那个男人能承受得了面前的这一切。因为连他自己,一个对亡者怀有的仅是敬意和感激的人,都觉得胸口如有巨石挤压,无法喘息。如果在这份情感上再加上一种爱情和亲情,他以己推人地相信他的老友会直接在这里服毒自尽,随亡者而去。

但是他不能这么做,他必须阻止他。他们不再仅仅是男友和丈夫了,他们是两个带着孩子的父亲,天塌下来也必须由他们撑住,自己被砸得血肉模糊也不能让一丝一毫的碎石落在子女的身上。活下去是他们的责任之一,承重的梁柱绝不能最先倒塌。

面前已被填上的土地被铲子拍得平整了。牧师开始读那些祷词,弄得他眼前有些模糊。他撑着一把黑伞,于朦胧间看见凯勒鹏在这个下着雨的清晨没有打伞——他的身边是那位夫人,此刻紧紧挽着他的右臂,看上去同样疲惫而衰老,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。他急忙回过头,重新看向那块墓碑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所有的,大地与天空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都在与你的歌共鸣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犹如在皎洁的夜晚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月光透过孤云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光华溢满夜空。

牧师做完了最后的祷告,人群开始蠕动起来。他向那对始终沉默不语的夫妇走去,将伞递给了凯勒鹏。他一开始紧握着拳,并没有接,这位退役的军官的脸上眼泪和雨水混在了一起,让人分辨不清——于是瑟兰迪尔将他的手指掰开,强硬地将黑伞塞到了他的手里。

他一路低着头,神色匆忙,脚步缓慢地走回了路边。加里安撑着黑伞站在车边等他,惊讶地发现他已经被淋湿,但他没有等对方帮他撑伞,自己拉开后座的车门,坐了进去,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。

“现在去哪里?”尽职尽责的管家系上安全带,把着方向盘轻声问道。

“开车。”

“到哪里?”

“你先开车。”瑟兰迪尔仍然低着头,从后视镜里,加里安瞥见他正一手扶住额头,眼眶发红。

管家不再说话,载着老板来到了教授的家中。未等他为他拉开车门,老板就自己打开车门,冒着雨冲了进去。

他站在屋檐下,颤抖着双手,几次都没有将手里的钥匙对准锁孔,不过最终还是成功打开了房门。

屋里静悄悄的,孩子们还在睡觉,还不知道今天凌晨时分,他们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。他脱下被淋湿的外套,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滴,径直上了三楼的房间。

房门虚掩着,里面竟还亮着灯。他透过门缝,看见里面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前,手里什么也没有——他没有在看书,他只是坐在那里,低着头坐在那里。他的眼底有浓重的黑色,眼中也有细密的血丝,似乎不曾入睡过,而房间里的地板上堆满了空酒瓶。

教授听到了脚步声,虚弱地站起了身朝房门走去。他打开门,看着瑟兰迪尔——瑟兰迪尔也看着他。

他们两个就这么对视着,什么都没说,又像已经了说过了千言万语。

最后埃尔隆德轻轻地再次关上了房门,将瑟兰迪尔关在了门外。被关在门外的男人也没有说话,而是靠在旁边的墙上,仿佛氧气都变得稀薄了。

他想起一个晚上,那个编着麻花辫的少年在半夜悄悄跑到他的床边,拽紧了他睡衣的一角。“他们把我的书扔进了灌木丛里。”少年低下了头,眼里依稀有泪光闪现。于是他偷偷摸摸地掀开被子和那个少年一起跑了出去。他跳进带刺的植物丛中后俯下身,修长的手臂一把就捞到了藏在枝叶之中的书本。他动作太过迅速,以至于手背被木刺划破了皮肤,但他没有感觉到疼。“别哭啦。”他伸出手去擦掉少年眼角的泪水,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,皎洁明朗,就像那晚的月亮一样。

而如今呢,他用双臂挡住了自己的脸,靠着墙壁缓缓地蹲了下来,颓然地坐在了冰冷的地砖上。是,他能用被刮伤的手臂帮他从灌木丛中捡回那本书,可他无论怎么做都没有从另一个世界带回那些人的可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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